著名教育学者张文质先生曾经讲过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他说,他走过许多地方,到过许多学校,每当他问起学校的校长,你们学校坚持了十年以上的一个教育细节是什么的时候,很多校长就沉默了。有位校长抓耳挠腮了半天,倒也算是正面回答了他,他尴尬地问道:“不知道升国旗仪式算不是?”
好的故事是一则隐喻——“故事如风,来自远方,你心自知。”她就像一枚打火石,唤醒你去体味,去深思,去反省。
我也不例外。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则故事,我深深的被震撼了。我所在的农村小学有没有一以贯之的可以称之为学校文化的教育细节呢?农村学校文化建设的现状是不是一如故事,苍白而乏力呢?又应该如何建设健康美好的农村学校文化呢?
观照周遭的农村学校,不得不一声长叹。坦率的讲,我们的学校文化建设与故事中的描述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是,学校文化建设“应付化”。当前的很多农村中小学的学校文化是由上而下“被建设”的,而不是由学校内部、师生中间自然而然“生长”出来的。由于各级教育行政部门高度重视学校文化建设,上好之,下必甚之,于是很多学校为了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学校文化建设“运动”。至于这种“学校文化”是否切合学校实际,是否为全校师生所认同,是否是这所学校据此而存在、而生活的根本,是否是这所学校朝向所在、并且在每日的教育努力中,践行并有所体现的,则不在这些学校的考虑之列。由于学校文化建设的应付化,由于学校文化建设在当前的很多农村中小学是应景之作,是“形象工程”,也导致了学校文化建设“空洞化”。因此,我们看到很多学校谈到校园文化起来头头是道,但真实地深入到学校,我们发现,这些所谓的校园文化只是纸上谈兵,只是坐而论道,只是挂在嘴上、贴在墙上、印在宣传册上,没有可以依附的教育行动,没有成为师生的自觉追求。这些学校文化建设的形式主义,说到底是虚假的表象,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伪教育和假教育。
其次是,学校文化建设的“物表化”。“学校文化是一组规范、价值和信念、典礼和仪式、象征和事迹,这些因素构成了一所学校不同于其他学校的个性,正是这些不成文的因素随着时间的流逝促使教师、管理者、家长和学生一起工作,一起解决问题,共同迎接挑战和面对失败。”但惋惜的是,一谈到校园文化建设,校长们就侃侃而谈学校的硬件建设发展如何迅猛,学校的建筑、墙壁,绿化做得如何活色生香,唯独缺少了对学校使命、愿景、价值观的关注,缺少了对学校校风校训的厘清,缺乏了对学校制度的内化,缺乏了对师生行为的养成和熏染,缺少了对学校仪式节日与庆典的赋予,缺少了对学校师生榜样英雄的梳理和传承。即便是学校的硬件建设也是徒有其表,没有历史文化的印痕,无整体的规划和设计,建筑的设计也无层次和美感,没有真正成为学校的文化标识,没有成为师生生命和记忆的组成部分,是和师生的生命成长是互不相干的,“没有具备深刻的文化内涵和教育意蕴,它们就只是一个建筑、一个图案、一个景物或者只是一种装饰或摆设。”
三是,学校文化建设的“边缘化”。这突出表现为,要么过分强调质量教学工作而忽视文化建设,不是抓住学校文化建设的牛鼻子,而依然是以分数论成败,以应视为上,素质教育叫的轰轰烈烈,应试教育做得踏踏实实,穿新鞋走旧路,素质教育的新理念依然吹不动学校的一潭死水。要么曲解文化内涵而忽视校园现实,认为“文化”是宏大叙事,一所学校搞文化建设只能是蚂蚁撼树,学校小天地既没有开展文化建设的必要性,也没有可行性。校园文化建设不是学校建设的重中之重,而是面对其他“更重要的”建设,随时可以延后,随时可以打住,随时可以牺牲,可有可无的一项建设。
学校文化建设的陈旧和落后则是另外一种现象。在一些办学历史比较长的农村学校,保留了一些与今天的时代相隔膜的东西,陈旧的标语、口号几乎比比皆是。走到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山高皇帝远”,什么是“与世隔绝”。 当然,这有人力物力和财力投入不够的原因。但是农村虽然偏僻,虽然不能跟城市相比,农村教师也不能象城市老师那样,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感受到具有时代气息的先进文化,但总不能象“桃花源”中人“竟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吧?
其实说到底,这都是对学校文化建设认识不清,认识不到位,不能与时俱进的具体表现。
四是,随着校长的更迭,学校文化建设朝令夕改,缺乏一种统领性、一以贯之的内在精神与文化理想。“校长是学校文化建设的领魂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校长往往决定着一个学校的基本形象和办学品质。”但是,我们很遗憾的看到,农村学校的一任新校长入职,不是挖掘学校长久积淀下来的历史和传统,而是另起炉灶,总是举起自己的大旗,再下一盘很大的棋。这样,一所学校经历了几任校长,就出现了几种不同样式的“学校文化”。而无论是哪种学校文化,都只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教育碎片,都最终将像浮萍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掩埋,被抛弃。学校文化的碎片化,使学校的文化建设裹足不前,甚至出现倒退。
学校教育缺乏文化,或者学校教育的文化千变万化,热闹非常,“会把孩子带到一个抽象、片面的地带,文化的缺失带来精神的浮躁甚至荒芜,教出来的孩子可能是有知识没灵魂、有记忆没有根底的 ‘怪物’。”要解决学校文化建设的功利化、庸俗化、片面化、激进化以及随之而来的物表化、文本化、标语化,就要让学校重新发现生命的意义和文化的价值。
一是,校长要确实担当起学校文化建设的重担,领导全校师生充分认识学校文化建设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当前学校文化建设中出现的各种怪现状,其产生的根源就是对什么是文化,什么是学校文化,对学校文化建设的意义,认识不清,理解不透,贯彻不力,落实不够。
文化,为学校立魂。朱永新先生指出:“学校文化是学校组织成员的精神皈依,是他们认同的信念、观念、语言、礼仪和神话的聚合体。它决定着人们的使命担当、价值追求和发展目标,同时显现在学校的一切教育行为(学校的节日、仪式、庆典、教学,以及各种具体的行为规则等)、各种物质载体(建筑、logo、色彩、绿化、教室、课桌、座椅、装饰、校服、网站甚至校徽、纸杯等)和全部的符号体系(校训、校歌、校徽、学校吉祥物,以及校风、教风、学风的语言表达)之中。”朱永新先生的说辞当然值得争议。但是只要有了这样的认识基础,并在此基础上解构和建构学校的文化,那么,我们就会至少避免出现学校文化建设的偏颇和误差。那种学校文化建设和老师无关,和学生无关的想法自然就会销声匿迹。而以为只要搞好了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美化了校园,就是完成了学校文化建设的任务的观点,也会至此方休。
有了这样的认识,和对学校文化的定位,校长也就会敢于理直气壮的抓校园文化建设,聚精会神的抓学校文化建设,全神贯注的抓学校文化建设,学校文化建设将被作为学校的中心工作,不再边缘化。
其次,学校文化的建设需要千江映月,而不是千篇一律和千人一面。
管理就是正确地做事,领导就是做正确的事。学校校长首先不要满足于正确地做事,而是要敢于做正确的事。他必须做出发自内心的决定,决定过一种“不再分离”的生活,为自己在制度之外寻找生活的中心。他当然还需要发现学校当中的思想领袖,并和这些尺码相同的人形成志同道合的共同体,接下来,他们应该要单独花一段时间,和全校师生一起,挖掘学校的文化历史内涵,在传统和历史的基础上,通过集思广益,既把握当下,又面向未来,在对话中建构学校独特的文化品牌。
学校文化的建设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定案的。它需要全体师生共同穿越过去和未来,需要反复酝酿和修订。起草、讨论、修订,完善的过程,是一个寻找的过程,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是一个坚守的过程,更是一个学校文化浸润学校的旅程。
对于农村小学而言,学校还要善于找准文化建设的突破口。学校的建筑,作为学校文化的物质载体,当然需要建设。但应该是量力而行,不是要建成楼堂馆所。农村学校的建筑,也不可能美轮美奂。缺少投入,当然是一个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燃一支蜡烛。大学者,非有大楼也,而是有大师也。因此,农村小学的文化建设,物质文化的建设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学校师生的生命状态,是学校的精气神和精神气象的建设。即便是物质建设,它也应该处处散发着文化的气息,具有鲜明的个性——学校建筑是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长”出来的,由师生们共同完成,体现儿童立场和对生命的尊重。民族文化的精华,当地文化的精髓,本校历史的叙事,脚下这片大地的特色都应该能在学校的建筑中体现出来,而不仅仅只是为了建设而建设。总之,农村学校的文化建设,要有农村的特色和山野的味道。
第三,学校文化建设需要想些大问题,做点小事情。马卡连柯曾经指出:“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同儿童谈话、教训他、命令他的时候,才是进行教育。你们是在生活的每时每刻,甚至你们不在场的时候,也在教育着儿童。你们怎样穿戴,怎么同别人谈话,怎样谈论别人,怎样欢乐或发愁,怎样对待朋友和敌人,怎样笑,怎样读报 ——这一切对儿童都有着重要意义。”这样的话,用在学校的文化建设上同样成立。同样的,龙应台在就任台北市文化局长时,面对一位议员提出的究竟什么是文化的问题,也曾经做出如下解释:
“文化?它是随便一个人迎面走来,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整体气质。他走过一棵树,树枝低垂,他是随手把枝折断丢弃,还是弯身而过?一只满身是癣的 流浪狗走近他,他是怜悯地避开,还是一脚踢过去……如果他在会议、教室、电视屏幕的公领域里大谈民主人权和劳工权益,在自己家的私领域里,他尊重自己的妻 子和孩子吗?他对家里的保姆和工人以礼相待吗?……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怎么样?……文化其实体现在一个人如何对待他人、对待自己、如何对待自己所处的自 然环境……品位、道德、智能,是文化积累的总和。……文化不过是代代累积沉淀的习惯和信念,渗透在生活的实践中。”
据此,我认为,学校的文化建设需要从小处着眼,从细节入手,批判性的思考,建设性的投入,同时又生态性的植入——如果你不能做“大事“,那么请以一种伟大的方式做小事。
学校文化有三个层面:器物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制度文化最顽固,器物文化最花钱。但是我们知道百川归海,水不是没有遇到障碍,而是因为它巧妙的绕开了障碍。因此,我们不妨从精神文化层面的建设入手,抓住一处细节,以点带面,循序渐进,进而开花散子。譬如,江苏省有个农村中学,二甲中学,它就以厕所文化为起点,着力营造了师生的行为文化,进而开辟了学校文化建设的新气象。厕所文化都可以成为我们的起点,那么还有什么细节不能成为学校文化建设的出发点呢?随手关灯这个细节小吧,但我觉得它其实也够大,就从这点开始,那么我们是否就可以全面推行低碳生活的学校文化?
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我们“在现有框架之中加进一些异数”,不直接和现有框架、体制对抗,而在力所能及的、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按照我们的理念去做我们的教育工作,创造具有内在对抗性的“第二文化”、“第二教育”,并在这一过程中追求自身有意义的存在,那么我们就一定会找到罅隙,开辟出农村学校文化建设的新境界。
教育是慢的艺术,学校文化建设也是如此。因此学校文化建设不妨慢一点,再慢一点,慢而不息。当我们认定要做一件事,就做到底,绝不停止,绝不放弃。但同时我们也要警惕面对我们的批评和指责,要做到即使落后,也要坚持做;不怕慢,只怕站着不干。张文质先生的故事,其实就是告诉我们:学校文化建设的核心其实就是行动,就是执行,就是不放弃,永不放弃。
当然,脚踏实地并不意味着我们不需要仰望星空。当我们的小事做得足够好的时候,我们就需要开始想些“大问题“了。这时候,我们就可以翻译我们的实践,从中提炼出我们的学校文化使命、愿景和价值观。而此刻,我们曾经做过的小事,就变成了依附于它而得到阐释的全部学校生活存在的理由与证据——梦想是今天对明天问题给出的答案。如此学校的精神文化建设将水到渠成,学校也就有了文化自觉。全体师生也就有了对学校文化品牌的信任、信心、信念、信仰,教师就能够书写自己生命的传奇;校长和师生拥有了这样的“信”,就能够真正让学校拥有灵魂。